说下泉
作者:张长征
那年,去慈口坐船,人没上船,船老大抢客:“下钱”!“下钱”,如赌钱的吆喝庄家,明白人笑看不晓得人,一个地名就叫下泉。
下泉,多年前,曾驻扎有一个乡的编制在里面,很多人却不愿去,说是吃财政饭人的硬伤,一旦发配到那里上班,虽说是锻炼,不如说是考验,去了,也没几个呆得长,即是有水灵灵的好姑娘一起厮守,也难以安心,待长了,说要憋出病。去下泉有两条路,若经富有村去翻山越岭,车走在土路上,好似扭着秧歌舞,没副好身板可不行,若走慈口渡河,隔山渡水不说,走旱路再走水路又走旱路,一路折腾,天朦亮走,亮灯时分到。单说过去有一个文人去下泉拜年,中途要带毛巾擦汗,带月饼中途充干粮,一路说是上辈子倒了运头,对错了一门亲。
下泉人也恼火自己。大凡讲志气的,带上几块钱往外奔,走到哪算到那,然后,走读书、画画、练活、学艺等等门子,谋图一个好出路,认同一个死理,再苦再累都比呆在下泉强,也有能说会道的,花言巧语先把女人肚子弄大,玩起丑媳妇终见公婆一招,女人一路哭爹喊娘叫苦叫冤悔青了肠,全怪爱情糊涂弄瞎了眼。下泉男人大都不爱说话,一心宠着女人,闷声做着自己的事,一般都是老婆给惯成的一个憨样子。也有些拖儿带女,侍奉公婆,舍不得几块好地的女人,算是屈服了命运,早就摸透了烟火,调着各式各样的红薯味道,悠然自得于日耕暮息的一日三餐,打发着各样的时光闲时赋余,游刃有余于邻里乡间的人情世故。
下泉人,大凡男人好做主。七年前,我送一个战友回下泉安葬,抬棺时,女人要拉男人回去,说是这家人出去多少年了,对族人就没一丁点人情,男人怒吼,有几个出去的还愿意回来的,死了还是下泉人,靠边去!下泉的女人好抢头功,鸡鸭猪狗,火炉灶窟,也决不让男人靠边,这样,好喂饱田地、喂饱小煤窑、喂饱了男人,也喂饱了夜间的自己。
七月,去下泉,车子出城往东,沿富水河的南边环湖旅游公路走,拐一个弯,行一段路,
再拐几个弯就能到,算来也是个把小时的功夫,时隔七年,在这种时空穿越中,不可思议。
原先的乡政府精减了,早已不见踪迹,下泉村还是定格在这里,村委会代替了服务百姓的席位,在通往富有方向的穿村公路两旁,村里人吃的、喝的、用的,会往这里来,有了热闹,男人喜欢来买包烟拧瓶酒就走,女人来,带点酱油醋之类,或是捉摸着月里的日子,往提包一塞,又寻问,三缺一,有伴,就搓几盘。
这里老板做点小生意,懂得村里行里套路,一般同行的不超三家,开多了开重了就挣不了钱,人人在盯着村里人鼓起来的钱袋子,寻思着法子,找一些好门路换成钱。
下泉命中注定的福泽是有“源泉”。数不清的泉水从山中来,汇成一条条清澈的河溪流欢娱不息,泉水是悠久的,滋养着河边数百年的古树参天,树根老粗而盘根错节,倚侉在河堤上,守望着乡村的炊烟袅袅,笼罩着犹如半月的石桥,在朦胧的月色中,折射于微波荡漾之中,石桥与泉水相依相偎,一起聆听潺潺流水诉说着往事的不堪回首;泉水是透亮的,养育着古老的村落,房间屋舍依居其间,鸡鸣狗吠,篱笆墙外的丝瓜花儿点缀其中,溪流中的鱼虾时而跃出河面,只为一睹花颜月色,再一头扎进流畅透亮的泉水中,看得见的欢呼游荡,还有摇头摆尾;泉水是甘甜的,养育着下泉人的子孙万代,喝着泉水长大的下泉人,从源远流长里,从溪流游走中,他们懂得深浅、险恶、冷暖,还有平缓、从容与坦荡,所以,下泉人的性格大凡温柔、和顺、好打交道,但也有性子不由人的,发起脾气来,犹如坚硬的河床石头,惹踩在上面,脚板生疼。
下泉孔姓人居多,孔姓人好读书,舞文弄墨的有几把好手,喜欢说自己是孔子的多少代多少代的儿孙,以仁为先,教人以礼、义、忠、恕、孝悌、中庸等道德为念,以此,好让自己区别于别姓俗人的一般,孔姓标榜为儒家一派,出入都一定要显示自己是有修养的人,喝着这样的泉水,难怪会有思如泉涌一说,画画的有孔奇、写作的有孔凡升,层出不穷的下泉文人,其作品的浪花也激起了不少波浪,攒取了不少头衔,不愧为孔子一脉,着实光宗耀祖。
身在林泉,心怀魏阙,下泉人讲情结,游子之心,盛满的是下泉的泉水,不管在哪里都有乡愁,每回到家乡,就来河边或是溪边,掬一口甜甜的泉水入怀,让乡愁惭惭散去,若是夏日,赤着脚泡在泉水中,那种刺骨的冰痛浸入全身,慢慢地,化解了疲惫,融化了思念,若是冬季,临泉边坐下,一股暖流蒸蒸而起,浸涌心间,伴着飞扬的思绪,即是漂泊,也有了向往。
下泉是小盆地,四周是山,中间镶嵌的是村庄和田野,下泉人待客先用大盆子款待,放有猪脚、鸡蛋、薯粉坨的,一盆端来,热气腾腾,香气弥漫,一大盆的款待,汤是下泉的泉水,鲜得口服,蛋是本地鸡生的,香得甘心,猪脚厚皮,油得嘴亮,薯粉坨的馅是五花八门的食材,嫩得上头,十人一座,十碗分享,肚圆了,大盆里还有剩余,这种吃法叫打头脑,通俗地让您心头一热,再接着又上各式各样的菜,十盘八碟,于是,下泉人就有了充足的理由,轮番地劝酒,让人吃一餐不思下餐,醉了就不思归途。
小盆地的下泉盛满了热情,也盛满了乡愁,当年出去当官的,无论当什么的,发财的,无论发多大的财,无论在哪一方,纵有千万里,而今,没事就爱回来,都是叔侄兄弟伙,见面就亲热,乡间归了故人,乡音拢了亲情。塌陷的老屋,失落的哀愁,游子的回归,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,盖起了新楼房,扮靓了村庄,果树上挂满了舒展的笑容。溪边,有一个新嫁过来的姑娘,捶打着日子,冲涤的污垢依流水而去,凉挂在门前的鲜艳衣裳,和着阳光分外俊俏,山风阵阵吹来,飘忽着一股女人的暗香,惹醉了晚归的男人。
下泉人是有福气的人,福地之人多贵气,下泉有煤窑洞,刨开是黄金,而今都关了,敞开的是大多的山洞,山洞是泉水洞,下泉人心中的金子就藏这在山洞中,于泉水处,吃穿住行不愁的下泉人,惜泉水如生命,视山洞如黄金,把泉水交给产业,正等待慧眼之士,把发展的寄托于山洞,静候开发中。
身处福地的下泉人说,泉水就是财富,山洞就是瑰宝,这是旅游打卡的天然胜地,振兴山村,就以泉水多、山洞多,只要“下钱、下钱”,就有下泉的泉水叮咚响,下泉的山洞轰隆响。(图片源于网络)